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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〈劉姥姥逛大觀園〉是全書最膾炙人口的情節之一,現在劉姥姥回到鄉下,想要和鄉人們介紹自己的所見所聞,請你幫劉姥姥代擬一篇遊記。參考回數:39~42

众乡村邻里开眼界,刘姥姥细说大观园


         话说刘姥姥带着板儿乘坐马车刚刚回到村口,满满一车的东西就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,尤其是老婆子、小媳妇们,一边问长问短,一边伸手往包袱里摸索,想探个究竟。这下刘姥姥可神气了,这几日在贾府里一直遭受大家的取笑,还得陪着笑脸陪着小心,现在总算是能在这些人面前显示显示自己了。刘姥姥伸手打落摸包袱的手“别乱摸,小心你那一手的粗皮抽了绸子的丝,糟蹋了上好的料子。”刘姥姥也算是在贾府里长了见识,笑着招呼大伙“乡亲们随我一起回家,来尝尝我从城里带回来的新鲜玩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随着刘姥姥到了家门口,一起动手帮着将满满一车的东西搬进了屋里。刘姥姥拿出几个粗瓷大碗,掏出几样从贾府带回来的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装上,张家婆子笑着说道“嗳呀,姥姥进了一趟城,也学会讲究了,还用碗装着啦。”李家媳妇急嚷着“姥姥,你快给俺们讲讲城里的新鲜事吧。”众人伸手抓着吃的往嘴里送,口齿不清地跟着响应。刘姥姥这才上了炕坐下,咳了几下,看着满屋急切的眼神,不紧不忙地开始说道:

      你们都知道,我家姑爷祖上曾作过京官,昔年与贾府里二奶奶王夫人之父,原是金陵王家连过宗的,认作侄儿。后来姑爷的祖上故世,家业萧条,就疏远起来。我就劝姑爷“二十年前,他们看承你们还好,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,不肯去亲近他,就越发疏远起来。王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,会待人,倒不拿大。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。听得说,如今上了年纪,越发怜贫恤老,最爱斋僧敬道,舍米舍钱的。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,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。你何不去走动走动,或者他念旧,有些好处,也未可知。要是他发一点好心,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“我家姑爷还拉不下那脸,只能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。果然有些好处,大家都有益;便是没银子来,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,也不枉我一生。””

        第一次去只见着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,小名凤哥的琏二奶奶,这小姑奶奶竟还记得有我们姑爷这门子亲戚,说“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。乡下人不容易,拿了二十两银子,暂且给孩子做件冬衣罢。若不拿着,就真是怪我了。这钱雇车坐罢。改日无事,只管来逛逛,方是亲戚们的意思。”得了二十两银子,也连上了这门亲戚。

        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,瓜果菜蔬也丰盛。头一起摘下来的,没敢卖,想着留的尖儿孝敬荣国府上的姑奶奶姑娘们尝尝。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,吃个野意儿,也算是我们的穷心。没想到这次带着板儿去荣国府可是俺们的福来了,竟投了这两个人的缘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家前,让周瑞家的代我跟二奶奶告辞,谁知二奶奶在老太太的跟前呢。周瑞家的原是悄悄的告诉二奶奶,‘刘姥姥要家去呢,怕晚了赶不出城去。’二奶奶说:‘大远的,难为他扛了那些沉东西来,晚了就住一夜明儿再去。’偏生老太太又听见了,问刘姥姥是谁?二奶奶便回明白了昔年父辈与狗儿爷爷连宗之族的关系。老太太说:‘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,请了来我见一见。’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缘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进的屋去,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,花枝招展,并不知都系何人。只见一张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,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一个丫鬟在那里捶腿,凤姐儿站着正说笑。我便知是贾母老太太了,忙上来陪着笑,福了几福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太太道:“今儿既认着了亲,别空空儿的就去。不嫌我这里,就住一两天再去。我们也有个园子,园子里头也有果子,你明日也尝尝,带些家去,你也算看亲戚一趟。”“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,空屋子还有两间。你住两天罢,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儿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。”凤姐儿见老太太喜欢,也忙留道:“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,空屋子还有两间。你住两天罢,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儿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吃了茶,便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与老太太,老太太益发得了趣味。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,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,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说的书还好听。我虽是个村野人,却生来的有些见识,况且年纪老了,世情上经历过的,见头一个老太太高兴,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,便没了说的也编出些话来讲“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,每年每日,春夏秋冬,风里雨里,那有个坐着的空儿,天天都是在那地头子上作歇马凉亭,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。我们庄子东边庄上,有个老奶奶子,今年九十多岁了。他天天吃斋念佛,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,夜里来托梦说:‘你这样虔心,原来你该绝后的,如今奏了玉皇,给你个孙子。’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,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,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,哭的什么似的。后果然又养了一个,今年才十三四岁,生的雪团儿一般,聪明伶俐非常。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。我们都当他成精。他时常变了人出来各村庄店道上闲逛。”

      宝玉听了便道:“我们老太太,太太都是善人,合家大小也都好善喜舍,最爱修庙塑神的。我明儿做一个疏头,替你化些布施,你就做香头,攒了钱把庙修盖,再装潢了泥像,每月给你香火钱烧香岂不好?”

      我说“若这样,我托福,也有几个钱使了。”宝玉又问地名庄名,来往远近,坐落何方。我只能便顺口胡诌了出来。谁知次日一早,宝玉便出来给了茗烟几百钱,按着我说的方向地名,着茗烟去先踏看明白,回来再做主意。那茗烟去后,宝玉左等也不来,右等也不来,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。好容易等到日落,方见茗烟兴兴头头的回来。宝玉忙道:“可有庙了?”茗烟笑道:“爷听的不明白,叫我好找。那地名座落不似爷说的一样,所以找了一日,找到东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。”宝玉听说,喜的眉开眼笑,忙说道:“刘姥姥有年纪的人,一时错记了也是有的。你且说你见的。”茗烟道: “二爷又不知看了什么书,或者听了谁的混话,信真了,把这件没头脑的事派我去碰头。”宝玉见他急了,忙抚慰他道:“你别急。改日闲了你再找去。若是他哄我们呢,自然没了,若真是有的,你岂不也积了阴骘。我必重重的赏你。”看着荣国府的宝二爷这般仁慈,怪道说‘礼出大家’。

        次日清早起来,可喜这日天气清朗,老太太带着我四处逛逛见识见识。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,都上城来买画儿贴。时常闲了,大家都说,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。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,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。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,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。

      老太太带着我先到了潇湘馆。一进门,只见两边翠竹夹路,土地下苍苔布满,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。进了房子,只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,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,我问:“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。”老太太笑指黛玉道:“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。”我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,笑了:“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,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。”

      老太太看窗上纱的颜色旧了,就吩咐说“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,那个软烟罗若是做了帐子,糊了窗屉,远远的看着,就似烟雾一样。那银红的又叫作‘霞影纱’拿银红的替他糊窗子。明儿给他把这窗上的换了。我听了念佛说:“我们想他作衣裳也不能,拿着糊窗子,岂不可惜?”

      老太太起身笑道:“这屋里窄,再往别处逛去。”我念声佛:“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。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,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,果然威武。那柜子比我们那一间房子还大还高。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。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,预备个梯子作什么?后来我想起来,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,非离了那梯子,怎么得上去呢。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,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。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,都不知叫什么,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。”凤姐道:“还有好的呢,我都带你去瞧瞧。”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刚出门,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送早饭了。老太太就让在就近的探春姑娘的秋爽斋,晓翠堂上调开桌案。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,这次我做了回女篾片了。老太太这边说声“请”,我便站起身来,高声说道:“老刘,老刘,食量大似牛,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。”众人先是发怔,后来一听,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。史湘云撑不住,一口饭都喷了出来,林黛玉笑岔了气,伏着桌子嗳哟,宝玉早滚到老太太怀里,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,只说不出话来,薛姨妈也撑不住,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,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,惜春离了坐位,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。地下的无一个不弯腰屈背,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,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姊妹换衣裳的。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,不过大家取个笑儿,竟然把众人笑成了这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傍着老太太一桌。入了坐,拿起箸来,沉甸甸的不伏手,原来拿了一双老年四楞像牙镶金的筷子,“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,那里犟的过他。”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,我又嘀咕“去了金的,又是银的,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。”凤姐儿道:“菜里若有毒,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。”我说:“这个菜里若有毒,俺们那菜都成了砒霜了。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看碗里的菜“这里的鸡儿也俊,下的这蛋也小巧,怪俊的。我且肏攮一个。”众人方住了笑,听见这话又笑起来。老太太笑的眼泪出来,琥珀在后捶着。老太太笑道:“这定是凤丫头促狭鬼儿闹的,快别信他的话了。”我正夸鸡蛋小巧,要肏攮一个,凤姐儿笑道:“一两银子一个呢,你快尝尝罢,那冷了就不好吃了。”我便伸箸子要夹,那里夹的起来,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,好容易撮起一个来,才伸着脖子要吃,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,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捡,早有地下的人捡了出去了。我叹道:“一两银子,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食罢又进了薛姑娘的蘅芜苑。大家坐定,老太太先笑道:“咱们先吃两杯,今日也行一令才有意思。”说着便吃了一杯。凤姐儿忙走至当地,笑道:“既行令,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。”众人都知老太太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,故听了这话,都说“很是”。凤姐儿便拉了鸳鸯过来。鸳鸯谢了坐,便坐下,也吃了一钟酒,笑道:“酒令大如军令,不论尊卑,惟我是主。违了我的话,是要受罚的。”鸳鸯未开口,我便下了席,摆手道:“别这样捉弄人家,我家去了。”众人都笑道:“这却使不得。”鸳鸯喝令小丫头子们:“拉上席去!”小丫头子们也笑着,果然拉着我入席中。我只叫“饶了我罢!”鸳鸯道:“再多言的罚一壶。”我方住了声。鸳鸯道:“如今我说骨牌副儿,从老太太起,顺领说下去,至刘姥姥止。比如我说一副儿,将这三张牌拆开,先说头一张,次说第二张,再说第三张,说完了,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。无论诗词歌赋,成语俗话,比上一句,都要叶韵。错了的罚一杯。”该我了。我道:“我们庄家人闲了,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,但不如说的这么好听。少不得我也试一试。”众人都笑道:“容易说的。你只管说,不相干。”鸳鸯笑道:“左边‘四四’是个人。”我听了,想了半日,说道:“是个庄家人罢。”众人哄堂笑了。老太太笑道:“说的好,就是这样说。”我也笑道:’我们庄家人,不过是现成的本色,众位别笑。”鸳鸯道:“中间‘三四’绿配红。”我道:“大火烧了毛毛虫。”众人笑道:“这是有的,还说你的本色。”鸳鸯道:“右边‘幺四’真好看。”我道:“一个萝蔔一头蒜。”众人又笑了。鸳鸯笑道:“凑成便是一枝花。”我两只手比着,说道: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。”众人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吃过几杯,我也逗个趣笑:“实告诉说罢,我的手脚子粗笨,又喝了酒,仔细失手打了这瓷杯。有木头的杯取个子来,我便失了手,掉了地下也无碍。”众人听了,又笑起来。凤姐儿听如此说,便忙笑道:“果真要木头的,我就取了来。可有一句先说下:这木头的可比不得瓷的,他都是一套,定要吃遍一套方使得。”我听了心下敁敠道:“我方才不过是趣话取笑儿,谁知他果真竟有。我时常在村庄乡绅大家也赴过席,金杯银杯倒都也见过,从来没见有木头杯之说。哦,是了,想必是小孩子们使的木碗儿,不过诓我多喝两碗。别管他,横竖这酒蜜水儿似的,多喝点子也无妨。”想毕,便说:“取来再商量。”鸳鸯果命人取来。我一看,又惊又喜:惊的是一连十个,挨次大小分下来,那大的足似个小盆子,第十个极小的还有手里的杯子两个大,喜的是雕镂奇绝,一色山水树木人物,并有草字以及图印。因忙说道:“拿了那小的来就是了,怎么这样多?”凤姐儿笑道:“这个杯没有喝一个的理。我们家因没有这大量的,所以没人敢使他。姥姥既要,好容易寻了出来,必定要挨次吃一遍才使得。”我唬的忙道:“这个不敢。好姑奶奶,饶了我罢。阿弥陀佛!我还是小杯吃罢。把这大杯收着,我带了家去慢慢的吃罢。”说的众人又笑起来。鸳鸯无法,只得命人满斟了一大杯,我两手捧着喝。凤姐笑道:“姥姥要吃什么,说出名儿来,我搛了喂你。”我道:“我知什么名儿,样样都是好的。”老太太笑道:“你把茄鯗搛些喂他。”凤姐儿听说,依言搛些茄鯗送入我口中,因笑道:“你们天天吃茄子,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。”我笑道:“别哄我了,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,我们也不用种粮食,只种茄子了。”众人笑道:“真是茄子,我们再不哄你。”我诧异道:“真是茄子?我白吃了半日。姑奶奶再喂我些,这一口细嚼嚼。”凤姐儿果又搛了些放入口内。细嚼了半日,笑道:“虽有一点茄子香,只是还不像是茄子。告诉我是个什么法子弄的,我也弄着吃去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这也不难。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了,只要净肉,切成碎钉子,用鸡油炸了,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、新笋、蘑菇、五香腐干、各色干果子,俱切成钉子,用鸡汤煨干,将香油一收,外加糟油一拌,盛在瓷罐子里封严,要吃时拿出来,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。”我听了,摇头吐舌说道:“我的佛祖!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,怪道这个味儿!”鸳鸯笑道:“酒吃完了,到底这杯子是什么木的?”我笑道:“怨不得姑娘不认得,你们在这金门绣户的,如何认得木头!我们成日家和树林子作街坊,困了枕着他睡,乏了靠着他坐,荒年间饿了还吃他,眼睛里天天见他,耳朵里天天听他,口儿里天天讲他,所以好歹真假,我是认得的。让我认一认。”一面说,一面细细端详了半日,道:“你们这样人家断没有那贱东西,那容易得的木头,你们也不收着了。我掂着这杯体重,断乎不是杨木,这一定是黄松的。”众人听了,哄堂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婆子走来请问老太太,说:“姑娘们都到了藕香榭,请示下,就演罢还是再等一会子?”老太太忙笑道:“可是倒忘了他们,就叫他们演罢。”那个婆子答应去了。不一时,只听得箫管悠扬,笙笛并发。正值风清气爽之时,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,自然使人神怡心旷。我当下听见这般音乐,且又有了酒,越发喜的手舞足蹈起来。

      须臾乐止,老太太要出去散散再坐,于是大家出席,都随着老太太游玩。至山前树下盘桓了半晌,老太太说与我这是什么树,这是什么石,这是什么花。我一一的领会,又向老太太道:“谁知城里不但人尊贵,连雀儿也是尊贵的。偏这雀儿到了你们这里,他也变俊了,也会说话了。”众人不解,因问什么雀儿变俊了,会讲话。我道:“那廊下金架子上站的绿毛红嘴是鹦哥儿,我是认得的。那笼子里黑老鸹子怎么又长出凤头来,也会说话呢。”众人听了都笑将起来。

      一时只见丫鬟们来请用点心。老太太道:“吃了两杯酒,倒也不饿。也罢,就拿了这里来,大家随便吃些罢。”丫鬟便去抬了两张几来,又端了两个小捧盒。揭开看时,每个盒内两样:这盒内一样是藕粉桂糖糕,一样是松穰鹅油卷,那盒内一样是一寸来大的小饺儿,……贾母因问什么馅儿,婆子们忙回是螃蟹的。老太太听了,皱眉说:“这油腻腻的,谁吃这个!”那一样是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,也不喜欢。因让薛姨妈吃,薛姨妈只拣了一块糕,老太太拣了一个卷子,只尝了一尝,剩的半个递与丫鬟了。别人不过拣各人爱吃的一两点就罢了,我原不曾吃过这些东西,且都作的小巧,不显盘堆的,和板儿每样吃了些,就去了半盘子。我看他们这些人都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,亏他们也不饿。怪只道风儿都吹的倒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太太等吃过茶,带了我至栊翠庵来。妙玉忙接了进去。至院中见花木繁盛,妙玉笑往里让,老太太道:“我们才都吃了酒肉,你这里头有菩萨,冲了罪过。我们这里坐坐,把你的好茶拿来,我们吃一杯就去了。”妙玉听了,忙去烹了茶来。老太太问用什么水。妙玉笑回“是旧年蠲的雨水。”老太太便吃了半盏,便笑着递与我说:“你尝尝这个茶。”我便一口吃尽,笑道:“好是好,就是淡些,再熬浓些更好了。”老太太众人都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太太因觉身上乏倦,自己便往稻香村来歇息。鸳鸯就带着我各处去逛。至“省亲别墅”的牌坊底下,我道:“嗳呀!这里还有个大庙呢。”说着,便爬下磕头。众人笑弯了腰。我道:“笑什么?这牌楼上字我都认得。我们那里这样的庙宇最多,都是这样的牌坊,那字就是庙的名字。”众人笑道:“你认得这是什么庙?”我便抬头指那字道:“这不是‘玉皇宝殿’四字?”众人笑的拍手打脚,还要拿我取笑。

      因喝了些酒,脾气不与黄酒相宜,且吃了许多油腻饮食,发渴多喝了几碗茶,不免通泻起来,蹲了半日方完。及出厕来,酒被风禁,且年迈之人,蹲了半天,忽一起身,只觉得眼花头眩,辨不出路径。四顾一望,皆是树木山石楼台房舍,却不知那一处是往那里去的了,只得认着一条石子路慢慢的走来。及至到了房舍跟前,又找不着门,再找了半日,忽见一带竹篱,我心中自忖道:“这里也有扁豆架子。”一面想,一面顺着花障走了来,得了一个月洞门进去。只见迎面忽有一带水池,只有七八尺宽,石头砌岸,里面碧浏清水流往那边去了,上面有一块白石横架在上面。便度石过去,顺着石子甬路走去,转了两个弯子,只见有一房门。于是进了房门,只见迎面一个女孩儿,满面含笑迎了出来。我忙笑道:“姑娘们把我丢下来了,要我碰头碰到这里来。”说了,只觉那女孩儿不答。便赶来拉他的手,“咕咚”一声,便撞到板壁上,把头碰的生疼。细瞧了一瞧,原来是一幅画儿。自忖道:“原来画儿有这样活凸出来的。”一面想,一面看,一面又用手摸去,却是一色平的,点头叹了两声。一转身方得了一个小门,门上挂着葱绿撒花软帘。掀帘进去,抬头一看,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,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,锦笼纱罩,金彩珠光,连地下踩的砖,皆是碧绿凿花,竟越发把眼花了,找门出去,那里有门?左一架书,右一架屏。刚从屏后得了一门转去,只见亲家母也从外面迎了进来。我诧异,忙问道:“你想是见我这几日没家去,亏你找我来。那一位姑娘带你进来的?”亲家只是笑,不还言。我笑道:“你好没见世面,见这园里的花好,你就没死活戴了一头。”亲家也不答。便心下忽然想起:“常听大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,这别是我在镜子里头呢罢。”说毕伸手一摸,再细一看,可不是,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。因说:“这已经拦住,如何走出去呢?”一面说,一面只管用手摸。这镜子原是西洋机括,可以开合。不意乱摸之间,其力巧合,便撞开消息,掩过镜子,露出门来。我又惊又喜,迈步出来,忽见有一副最精致的床帐。此时又带了七八分醉,又走乏了,便一屁股坐在床上,只说歇歇,不承望身不由己,前仰后合的,朦胧着两眼,一歪身就睡熟在床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正睡着被没死活的推醒,睁眼见了袭人,连忙爬起来道:“姑娘,我失错了!并没弄脏了床帐。”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掸,所喜不曾呕吐。跟着袭人出至小丫头们房中,袭人命坐了说道:“你就说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个盹儿。”我答应知道。又与我两碗茶吃,方觉酒醒了,因问道:“这是那个小姐的绣房,这样精致?我就像到了天宫里的一样。”袭人微微笑道:“这个么,是宝二爷的卧室。”我吓的不敢作声。袭人带我从前面出去,见了众人,只说我在草地下睡着了,带了我来的。幸好众人都不理会,也就罢了

        再过一日,我带着板儿,先见凤姐儿,说:“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。虽住了两三天,日子却不多,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,没吃过的,没听见过的,都经验了。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,连各房里的姑娘们,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。我这一回去后没别的报答,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,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,就算我的心了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你别喜欢。都是为你,老太太也被风吹病了,睡着说不好过;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,在那里发热呢。”我道:“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,生地方儿,小人儿家原不该去。比不得我们的孩子,会走了,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。一则风扑了也是有的,二则只怕他身上干净,眼睛又净,或是遇见什么神了。依我说,给他瞧瞧祟书本子,仔细撞客着了。”一语提醒了凤姐儿,便叫平儿拿出《玉匣记》着彩明来念。彩明翻了一回念道:“八月二十五日,病者在东南方得遇花神。用五色纸钱四十张,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,大吉。”凤姐儿笑道:“果然不错,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!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见了。”一面命人请两分纸钱来,着两个人来,一个与贾母送祟,一个与大姐儿送祟。果见大姐儿安稳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凤姐儿笑道:“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。我这大姐儿时常肯病,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。”我道:“这也有的事。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多太娇嫩,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曲,再他小人儿家,过于尊贵了,也禁不起。以后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了。”凤姐儿道:“这也有理。我想起来,他还没个名字,你就给他起个名字。一则借借你的寿,二则你们是庄家人,不怕你恼,到底贫苦些,你贫苦人起个名字,只怕压的住他。”我听说,便想了一想,笑道:“不知他几时生的?”凤姐儿道:“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,可巧是七月初七日。”我忙笑道:“这个正好,就叫他是巧哥儿。这叫作‘以毒攻毒,以火攻火’的法子。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,他必长命百岁。日后大了,各人成家立业,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,必然是遇难成祥,逢凶化吉,却从这‘巧’字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凤姐儿听了,自是欢喜,忙道谢,又笑道:“只保佑他应了你的话就好了。”说着叫平儿来吩咐道:“明儿咱们有事,恐怕不得闲儿。你这空儿把送姥姥的东西打点了,他明儿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。”我忙说:“不敢多破费了。已经遭扰了几日,又拿着走,越发心里不安起来。”凤姐儿道:“也没有什么,不过随常的东西。好也罢,歹也罢,带了去,你们街坊邻舍看着也热闹些,也是上城一次。”平儿走来说:“姥姥过这边瞧瞧。”  

        我忙赶了平儿到那边屋里,只见堆着半炕东西。平儿一一的拿与瞧着,说道:“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,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。这是两个茧绸,作袄儿裙子都好。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,年下做件衣裳穿。这是一盒子各样内造点心,也有你吃过的,也有你没吃过的,拿去摆碟子请客,比你们买的强些。这两条口袋是你昨日装瓜果子来的,如今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,熬粥是难得的;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子。这一包是八两银子。这都是我们奶奶的。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,共是一百两,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,或者置几亩地,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。”说着又悄悄笑道:“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,还有四块包头,一包绒线,可是我送姥姥的。衣裳虽是旧的,我也没大狠穿,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。”平儿说一样我就念一句佛,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,又见平儿也送这些东西,又如此谦逊,忙念佛道:“姑娘说那里话?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!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。只是我怪臊的,收了又不好,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。”平儿笑道:“休说外话,咱们都是自己,我才这样。你放心收了罢,我还和你要东西呢,到年下,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,扁豆,茄子,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,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。这个就算了,别的一概不要,别罔费了心。”我千恩万谢答应了。平儿道:“你只管睡你的去。我替你收拾妥当了就放在这里,明儿一早打发小厮们雇辆车装上,不用你费一点心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见无事,方和老太太告辞。老太太说:“闲了再来。”又命鸳鸯来:“好生打发刘姥姥出去。我身上不好,不能送你。”我道了谢,又作辞,方同鸳鸯出来。到了下房,鸳鸯指炕上一个包袱说道:“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,都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的,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,收着也可惜,却是一次也没穿过的。昨日叫我拿出两套儿送你带去,或是送人,或是自己家里穿罢,别见笑。这盒子里是你要的面果子。这包子里是你前儿说的药:梅花点舌丹也有,紫金锭也有,活络丹也有,催生保命丹也有,每一样是一张方子包着,总包在里头了。这是两个荷包,带着顽罢。”说着便抽系子,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给我瞧,又笑道:“荷包拿去,这个留下给我罢。”我已喜出望外,早又念了几千声佛,听鸳鸯如此说,便说道:“姑娘只管留下罢。”鸳鸯见信以为真,仍与我装上,笑道:“哄你顽呢,我有好些呢。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。”说着,只见一个小丫头拿了个成窑钟子来递与“这是宝二爷给你的。”我道:“这是那里说起。我那一世修了来的,今儿这样。”说着便接了过来。鸳鸯道:“前儿我叫你洗澡,换的衣裳是我的,你不弃嫌,我还有几件,也送你罢。”我又忙道谢。鸳鸯果然又拿出两件来与我包好。我又要到园中辞谢宝玉和众姊妹王夫人等去。鸳鸯道:“不用去了。他们这会子也不见人,回来我替你说罢。闲了再来。”又命了一个老婆子,吩咐他:“二门上叫两个小厮来,帮着姥姥拿了东西送出去。”婆子答应了,又到了凤姐儿那边一并拿了东西,在角门上命小厮们搬了出去,直送我上车回来了。

     众人听刘姥姥一口气说了这许多,都赞叹刘姥姥这次可算是长了见识、荣府念旧乐施,羡慕刘姥姥此次进荣府,衣物银两满载而归。不觉天色已经日落,众人方才各自散了。
by ami000 | 分类: 自然知识 | 评论(0) | 引用(0) | 阅读(215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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